新修統(tǒng)編版教材七年級上《次北固山下》標點之變解讀

摘要：本文針對2024年人教版語文教材修訂《次北固山下》尾聯(lián)“鄉(xiāng)書何處達”標點由問號改為逗號的現(xiàn)象，從文本內證與詩學傳統(tǒng)雙重視角論證其合理性。這一修改在情感表達、風格傾向、句法結構上，還原了盛唐詩歌含蓄多維的闡釋空間，避免將主旨窄化為“濃濃鄉(xiāng)愁”，是對詩歌整體意境與美學深度的回歸。

　　關鍵詞：《次北固山下》；標點符號；文本闡釋

　　2024年人教部編版七年級上冊語文教材中，《次北固山下》“鄉(xiāng)書何處達”一句的標點由問號改為逗號，筆者認為這一調整更契合詩歌的情感表達、作者的風格傾向以及古典詩歌的句法結構習慣。

　　對《次北固山下》的主旨解讀主要有兩種：一是以霍松林為代表，將其歸納為“淡淡的鄉(xiāng)愁”；二是以袁正勇為代表，認為其與鄉(xiāng)愁無關。無論是霍松林的觀點，還是袁正勇的解讀，此次標點更正恰是對《次北固山下》“濃濃鄉(xiāng)愁”這一主旨解讀的正本清源。本文擬從文本內證與詩學傳統(tǒng)雙重視角，分析標點之變的合理性。

　　一、情感表達：問號與逗號的文本張力

　　在《次北固山下》中，首聯(lián)描繪綠水青山的開闊景象，一個“客”字交代離鄉(xiāng)背景，卻無煎熬憂郁之感，反而視野開闊、心境和緩；頷聯(lián)“平”“闊”“正”“懸”四字承接上文的開闊景象，仿佛潮水、江風都契合王灣此時的明朗與欣悅。拋開真實的地理環(huán)境與天氣狀況，這里更多的是以景襯情。王灣生于開元盛世，彼時政治清明，其詩作中多有體現(xiàn)，如“圣主萬年興，賢臣數(shù)載升”“酒酣空忭舞，何以答昌年”?；羲闪衷凇痘羲闪痔圃婅b賞讀本》中提到：“在江南做客的作者，大約想于春節(jié)之前趕回故鄉(xiāng)洛陽。一路行來，水闊風順，詩意盎然，當船至北固山下的時候，吟成了這首詩?！蓖鯙吃~翰早著、少年有成，仕途坦蕩，如其詩作所詠：“陋學叨鉛簡，弱齡許翰場”。因此，在政治環(huán)境穩(wěn)定、仕途順利且即將歸家的背景下，王灣離鄉(xiāng)的愁緒并不濃厚，反而多了幾分北方人沉醉于江南水鄉(xiāng)的愜意。

　　頸聯(lián)表明夜色終不敵日光，光明即將驅散黑暗。一“生”一“入”二字，將日出、新春的生命力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盡顯一派昂揚活力。前三聯(lián)并未集中抒發(fā)思鄉(xiāng)情感，若在尾聯(lián)句尾突然以問號收束，強行強化思鄉(xiāng)之情，并不契合前三聯(lián)傳遞的整體情感基調。

　　二、風格傾向：王灣詩歌的“雅?！碧刭|

　　由于王灣現(xiàn)存詩作較少，選入中學語文教材的篇目僅此一首，學界對其詩歌風格的研究也相對有限。但通過分析王灣的現(xiàn)存詩作，仍可推斷出其行文風格。

　?。ㄒ唬┣榫w的恬淡性

　　明代文學家陸時雍點評《次北固山下》時曾言：“張說手題此詩，示為楷式，緣說平生詩好華美，一見此作，便謂雅澹?！薄把佩！倍志珳庶c明了該詩的風格。不僅此作，王灣現(xiàn)存的十首詩作中，無論是悼亡詩、贈答詩，還是寫景抒情詩，多出現(xiàn)日、月、霄漢、琴、竹、弦等意象，為其詩歌蒙上一層清麗綿長、雅致素凈的色彩，使其風格既無絕望幽怨之感，也不沉溺于享樂，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恰到好處的平衡，因此在情緒表達上并不強烈勃發(fā)。如《閏月七日織女》以銀河意象隱喻人間別離悲愁，全詩籠罩著淡淡的鄉(xiāng)愁；《奉和賀監(jiān)林月清酌》借竹筵、秋景、禪院等意象，營造出淡雅平靜的氛圍；《觀搊箏》中流水、素琴的描寫，盡顯文人風雅，塑造出清新脫俗的自然質感。

　?。ǘ┣榫w的收攏性

　　分析王灣現(xiàn)存詩作可知，其表達的情感多為思鄉(xiāng)、寄友、隱逸之情，但這些情感并非徹底純粹的宣泄。如《麗正殿賜宴同勒天前煙年四韻應制》中，既有對蒙受恩寵、官運亨通的滿足，直抒對皇權恩寵的敬畏與感恩，又發(fā)出“何以答昌年”的感嘆，抑制情緒的過度表達，避免得意忘形時的情感噴發(fā)，隱隱透露出盛寵之下的不安，體現(xiàn)出情感的自我收攏?！锻硐鸟R嵬卿叔池亭即事寄京都一二知己》中，詩人先輕嘆官場不如意，轉而又被“竹繞清渭濱，泉流白渠口”的清幽美景治愈，嘆而不傷，無徹底的情緒發(fā)泄，僅點到為止。這種情感表達特點，決定了王灣的詩不會有噴薄而出的情緒張力，情感表達無“觸底性”，表達主體也具有多重性。因此，從風格上看，《次北固山下》不會是表達濃濃鄉(xiāng)愁的作品，原有的問號用法便顯得不合情理。

　　三、句法結構：古典詩歌的“反接”傳統(tǒng)

　　李商隱《夜雨寄北》中的名句“何當共剪西窗燭”，標點也為逗號。孫紹振認為“何當”二字體現(xiàn)出想象的跳躍，是一種設想，這是古代詩人表達情感的常用手法，楊載將其稱為“反接”?！班l(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也化用了此種手法：前句為想象虛寫，后句為實景描繪，虛實相應、一呼一合，形成時間與空間上的雙重跳躍。前句雖有悵惘，離鄉(xiāng)情愫油然而生；后句卻輕松跳轉，轉為釋然，將時空拉回眼前之景，二者融合，延長了詩歌的意脈。

　　王之渙《涼州詞》“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均采用類似寫法。孫紹振認為絕句有統(tǒng)一的藝術標準：古人寫絕句時，前三句多為肯定陳述句，描寫所見實景；至第四句，則在語氣、句法或情緒上發(fā)生轉化，或從陳述轉為疑惑、感嘆，或從客觀轉為主觀，使情感更顯活躍豐富。《次北固山下》前三聯(lián)描繪生機盎然的畫面，尾聯(lián)若突然轉折情緒，不承接前文的明朗，反而轉入憂愁，逗號的使用恰好能維持情感平衡，實現(xiàn)“反中回正”?！洞伪惫躺较隆氛抢^承了這一詩學傳統(tǒng)，使王灣在詩壇擁有了立足之本。

　　《次北固山下》的標點修訂爭議，本質是對詩歌多元闡釋空間的爭奪。以往教材選用問號，雖強化了思鄉(xiāng)主題，卻可能窄化詩歌蘊含的盛世氣象與美學深度。本文主張回歸文本內證與詩學傳統(tǒng)，以逗號保留王灣詩歌的“雅?！憋L格與盛唐詩歌的含蓄特質。標點符號作為“副文本”，應服務于詩歌整體意境的完整性，而非放大單一情感。

文章來源：《農業(yè)科技報》http://www.00559.cn/w/sci/2691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