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通與分殊:哈代與廢名鄉(xiāng)土小說自然觀比較論——文學論文
享有世界聲譽的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和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廢名,雖然各自處于不同國度、不同時代,但都一樣熱衷于故土,善于以故鄉(xiāng)為表現(xiàn)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都是具有鄉(xiāng)土特色的作家。僅從作品本身而言,人們可能認為二者作品迥然不同;但若去除二者作品的外在形式,專注作品中的表現(xiàn)題材和寫作基調,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兩大作家存在許多心理共通之處。他們對自然的盡情描摹,對田園生活的贊美和向往,對殘酷社會現(xiàn)實的哀傷與批叛,都強烈反映了兩位小說家的心靈契合。本文以哈代和廢名鄉(xiāng)土小說中具有有代表性的作品為依據,比較二者作品中自然觀的相同與相異之處,從而揭示兩位作家鄉(xiāng)土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獨特而又復雜的自然觀與生態(tài)觀。
一、哈代和廢名其人其事對比
眾所周知,不同的家庭出身能影響個人的天性稟賦充分發(fā)展,相異的文化涵養(yǎng)能塑造個人不一樣的人格、精神及風骨,特殊的生命體驗可為個人準備不同的生活和情感積累。因此,在比較兩位作家作品中反映出的自然觀時,很有必要事先簡要了解二者的生平情況。
1. 哈代及其“威塞克斯小說”
哈代(1840-1928)在英國文學史上是一個聳立在維多利亞時代和新時代交界線的憂郁形象(聶珍釗,1992:300)。他出生于英國西南部多塞特郡多切斯特的一個農村沒落貴族家庭。哈代青年時代曾當過建筑師,后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成為職業(yè)作家。哈代不僅是一個偉大的小說家和詩人,而且也是一個敏銳的思想家、道德家。他一生所受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他的道德觀是建立在達爾文的進化論學說、穆勒的功利主義和孔德的實證哲學基礎之上,他的悲觀常被與叔本華的悲觀哲學相聯(lián)系,他本人始終把莎士比亞、菲爾丁、笛福、狄更斯、薩克雷等現(xiàn)實主義大師看成藝術的典范(聶珍釗,1992:277-322)。哈代大半生住在鄉(xiāng)下,他的小說也多以故鄉(xiāng)多塞特郡為背景,總題名為《威塞克斯小說》,因為威塞克斯是他家鄉(xiāng)的古名。
2. 廢名及其“黃梅小說”
廢名(原名馮文炳,1901-1967)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極具個性的作家。他出生于湖北省黃梅縣一個小康的大家庭,從小就接受傳統(tǒng)的私塾教育,經受儒家文化的熏陶,也受到佛道文化的浸染。在北大讀的是英文系,這使他深入領略了外國文學的精華,如莎士比亞、哈代、艾略特及俄國小說等,且其整體文風受哈代影響最深。廢名既有舊學的根底,又有西學的修養(yǎng),還有儒釋道的情趣,中土、西土、梵國三種文化在他身上交織起來。廢名一生留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算不上多,三部短篇小說集《竹林的故事》、《桃園》、《棗》以及三部長篇小說《橋》、《莫須有先生傳》、《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另外還有一些新詩和散文(鐘駿良,2006:1)。廢名的小說也多以故鄉(xiāng)為寫作背景和人物活動空間,小說中的世界是經過作者詩化想象后的黃梅鄉(xiāng)村,廢名在“黃梅小說”中意欲尋求自己夢中的“世外桃源”。
二、田園理想變遷軌跡對比
哈代一共發(fā)表了14部長篇小說、4部短篇小說集、8卷詩和2部詩劇。哈代的小說具有明顯的階段性和邏輯連貫性,從對農村生活田園詩般的描畫開始而逐漸轉為最富于悲劇性題材的創(chuàng)作。整個創(chuàng)作歷程可以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期。早期的小說如《枉費心機》、《綠蔭下》等作品是抒發(fā)田園理想的頌歌,帶有浪漫主義的風格。中期的作品如《還鄉(xiāng)》、《卡斯特橋市長》等描寫威塞克斯農村社會的悲劇。晚期的創(chuàng)作以《德伯家的苔絲》、《無名的裘德》為代表描寫威塞克斯破產農民的前途和命運。
縱觀廢名一生的小說創(chuàng)作,依照其寫作時間順序,也大致可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以《竹林的故事》、《桃園》為代表,大都表現(xiàn)出對現(xiàn)實社會問題的關注和對鄉(xiāng)民命運的同情,著意描寫鄉(xiāng)情魅力;第二階段以《橋》為代表,著力表現(xiàn)宗法制農村溫飽人家的和諧生活;第三階段以《莫須有先生傳》、《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為代表,表現(xiàn)的是對外界的嘲諷和批叛(黃賢娟,2010:5)。
對比哈代和廢名的小說創(chuàng)作歷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二者的田園理想都交融著對社會現(xiàn)實狀況的關注和對理想田園世界的美化,而這種由相互交融過渡到逐漸著重表現(xiàn)其一的變遷軌跡,展示了他們不同的心路歷程所導致的不同的審美傾向。
三、自然書寫風格對比
人類祖先受自然化育而誕生,蒙自然恩賜以滋養(yǎng),自然構成了人類根本意義上的家園與母親,因此,對自然的描寫與關注體現(xiàn)在不同民族文學的發(fā)展史中。 以大自然為背景,贊美自然和熱愛自然在哈代和廢名心里仿佛也達成了共識。他們竭力用包含熱情的筆觸為故鄉(xiāng)攝景注情,借對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鄉(xiāng)俗風情和人情描繪,給故鄉(xiāng)的優(yōu)美與獨特作了永恒的定格。但在具體體現(xiàn)故鄉(xiāng)的自然風情時,哈代與廢名卻表現(xiàn)了不同的審美情趣和意味。
1.靈性自然與畫卷自然
哈代的一生基本上在故鄉(xiāng)度過,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對他來說都是非常熟悉的、親切的?!八炎约簩Υ笞匀坏募毮?、敏銳和獨特的感受,貫注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把環(huán)境優(yōu)美、古樸幽清的故鄉(xiāng)看成自己的理想世界,極盡筆墨描繪鄉(xiāng)村生氣勃勃的自然美景”(聶珍釗,1992:24)。在哈代的筆下,威塞克斯地區(qū)的荒原、青山、河谷、林蔭、牧場等構成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舞臺背景,茅舍、草地、樹林、花朵、蜂蝶、羊群等組成了小說的意境。哈代在對自然的描述中滲透著人物的情感,他筆下的大自然神奇而充滿活力,往往獲得獨立的人格?!白匀痪拔锏拿鑼懲鸬酵宫F(xiàn)環(huán)境和映襯人物心理的作用。人物生活在自然之中,自然景物又在深層次上反映人物的性格和情緒變動,景與人在某種意義上達成一致”(高磊:2011:99)。例如在小說《綠蔭下》,哈代將大自然與小說情節(jié)及人物的構思緊密相聯(lián)。哈代按照四季的更替分冬、春、夏、秋來體現(xiàn)女主人公的愛情進程,同時又作為他們戀愛過程中不同階段的象征。
與哈代所渲染的靈性自然不同的是,廢名小說中的自然有如山水畫般淡然、和諧與靜穆?!皬U名以優(yōu)雅恬淡的筆調來寫鄉(xiāng)間的詩境和鄉(xiāng)民的超然,以恬淡的態(tài)度引導人們向宗法制農村皈依”(楊義,1986:458)他更側重于人物對自然景物的反應,傳達給讀者的是一幅幅風景寫生畫。在他的小說中,到處是一派純樸的鄉(xiāng)村圖景。瓦屋重重,一條線排著,屋后竹林,河水潺潺流過,古舊城墻臨水而立,落山斜陽,村人擔水,城人攀墻探首望水,……如畫風景,共同勾勒出一幅幅清新淡雅、古樸和諧的山水畫,有種超凡脫俗的意境。廢名用他的神至之筆來描寫竹林、描寫桃園、描寫菱蕩、描寫浣衣母、描寫放牛娃,幾乎每部小說的鄉(xiāng)村世界里都有翠竹、碧水、木橋、古塔、楊柳等來共同組成一派靜謐的田園風光。比如《橋》是由四十三篇獨立成文的山水小品連綴而成。通過每一篇或是表現(xiàn)山林美景的鐘靈毓秀,或是傳達風土人情的醇郁樸訥,或是抒寫對世間萬物的領會與參悟。《橋》的世界里處處如風景,讓人感嘆,讓人留戀,讓人魂牽夢縈。
2.“入世”之心與“出世”之心
入世和出世,原指佛家面對塵世的兩種不同態(tài)度和修行觀點。一般而言,小乘佛法講求出世,追求的是脫離凡世間的困擾和誘惑,尋找寂靜清幽之所靜心修行而達到高超的境界。大乘佛法講求入世,通過入世修行,教化大眾以求正果。反映到文學創(chuàng)作中,現(xiàn)實主義主要是入世,浪漫主義主要是出世。在大作家,大詩人身上實際上入世和出世時常是二者并存的,但具體到人生某個階段可能又有所側重。
在早、中期創(chuàng)作中,哈代和廢名富有田園色彩和牧歌風味的小說都在盛贊宗法制鄉(xiāng)村社會古樸、和諧、寧靜風光之余,還流溢著悲哀憂郁的愁緒。比如在《遠離塵囂》這部作品中,哈代透過田園生活美麗和諧的表面,認識到威塞克斯地區(qū)的鄉(xiāng)民們已經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繼續(xù)平靜地生活,因為外來文明隨時可能打破古老傳統(tǒng)。事實上在被哈代稱為“荷蘭派的寫生畫”小說《綠蔭下》中,雖有大量篇幅描寫鄉(xiāng)村風光和習俗,但在描寫芳茜·黛的愛情動搖以及社會新舊沖突時,也已經開始預示了威塞克斯人面臨著潛在的危險。與哈代一樣,在廢名充滿詩意的筆墨渲染中,也隱含著一種深切的悲哀情緒?!朵揭履浮分械睦顙屧谠馐茉群苡H密的鄉(xiāng)鄰的輕蔑和摒棄后,形單影孤,生活無著落;《河上柳》中的陳老爹因被債務所逼,砍下亡妻所種的柳樹,雖無限惋惜,但也萬般無奈。借助滲透哀情的文字,可以發(fā)現(xiàn)兩位作者在社會觀察和人生思考方面存在著共通之處。
然而,在晚期創(chuàng)作中,根植于不同文化土壤中的哈代和廢名所受的不同思想和文化沖擊,最終影響著他們的觀照社會和人生的態(tài)度,也影響著他們創(chuàng)作方式和審美追求。與生俱有叛逆精神的哈代從對理想田園的贊美起筆,落筆到對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剖析和無情批叛。比如《卡斯特橋市長》作品中的卡斯特橋,隨著機械時代的到來,是一個又老又舊滿是罪惡的地方。人們在這里無法像從前那樣詩意地安居,昔日與人和睦相處的自然如今卻充滿了敵意,甚至成為了人類的敵人。然而對于廢名,在殘酷現(xiàn)實與美好理想起激烈沖突時,由于生活中深厚的佛教濡染,他逐漸收回關注現(xiàn)實的目光,轉向于關注自我內心世界,因“厭世”而有“出世”之心,從沉醉于玩味自己“夢中的田園世界”,最終走向參禪悟道、不問世事的“隱士”。
四、結語
總之,廢名與哈代都十分熱衷于故土,都非常向往田園風光。不過,在他們共同尋求田園理想的過程中,廢名首先是以溫情注視的目光投向鄉(xiāng)村生活,然后經過主觀的過濾和凈化處理,所以他筆下多見農村生活的古樸靜寂之美和淳樸的人情鄉(xiāng)情之美,少見社會的動蕩不安和人性的丑惡污穢。面對不滿的社會現(xiàn)實時,廢名以“出世者”之心寄情于山水,“逃避”現(xiàn)實,選擇“詩意地棲居”。在對生活的觀察和反映上,哈代始終以一腔熱情來觀照映入他視野的鄉(xiāng)土世界,強調認識事物內部“更深層的真實”,認為“描寫風景的詩歌應隨著心靈的領悟而變化的,詩根本不在風景中”(聶珍釗,1992:331)。哈代是以“入世者”之心來積極關注社會,探究人性,因此他筆下的自然常是作品中人物心靈的反映。與廢名相比,哈代的自然觀更是多了一層深入思考,少了一份清新脫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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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鐘駿良. 廢名綜論[D]. 江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1
[3] 黃賢娟. 牧歌輕吟,詩意棲居——論廢名前期小說的新古典主義傾向[D],2010:5
[]高 磊:異域文化燭照下的田園抒寫者——試論廢名與哈代的田園情懷[J]赤峰教育學院學報,2011:99
[]楊義.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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