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畢飛宇《推拿》中盲人形象集體出現的意義和塑造技巧

    畢飛宇長篇小說《推拿》用豐富的細節(jié)塑造了一群鮮活的盲人形象，為我們展現了一個不為大眾熟知的盲人世界，這個世界一直為我們有意或無意地忽視，畢飛宇的長篇小說用強而有力的聲音告訴我們，盲人群體就在那里，他們過著自己的日常生活，擁有各自的喜樂哀愁。日前，電影《推拿》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在第64屆柏林電影節(jié)上，該影片獲得最佳藝術貢獻獎。

一、盲人形象集體出現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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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拿是一部有關尊嚴的作品。它以正面的方式書寫人的尊嚴，歌頌了人性的光輝。”寫盲人的尊嚴是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的一個新視角，有一定的題材開拓意義。小說引言末尾，一個客戶夸贊瞎子們按摩得好，“沙復明把臉轉過來，對準了‘老板’面部，說‘我們這個不叫按摩。我們這個叫推拿。不一樣的。歡迎老板下次再來?！睆纳硰兔髟谝獍茨εc推拿的區(qū)分來看，這個人物是非常具有尊嚴感的。推拿師王大夫接到弟弟電話，說是要結婚了，但是絲毫沒有邀請王大夫的意思，王大夫知道，弟弟之所以不請他，是怕眼盲的王大夫給他丟臉，自尊受了傷害的王大夫，本來打算只打少量禮金的他，為了尊嚴，給弟弟匯了兩萬元人民幣。盲人們在意他們的尊嚴，也維護他們的尊嚴。這是我們常人所不能了解的。

    畢飛宇寫盲人，也要站在盲人的視角看世界。正常人的經驗世界和盲人特別是先天盲人的經驗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形容一個人美，用的語言完全不同。金嫣讓徐泰來摸摸自己的臉，要徐泰來形容一下自己怎么個好看法?！靶焯﹣頌殡y了。他的盲是先天的，從來就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徐泰來憋了半天，用宣誓一般的聲音說：‘比紅燒肉還要好看?！毕忍烀と诵稳菝赖木渥邮悄敲瓷鷦佑腥?。

　　（二）平等視域內的立體的盲人群像

    “盲人是人類社會的組成部分。他們因為視力障礙而屬于弱勢群體，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弱勢群體”。畢飛宇創(chuàng)作了一批生動的盲人群像。這些人物，過著日?；纳?，他們戀愛、交朋友、談友誼、工作、當老板，他們也為愛情痛苦和快樂，他們也被欲望折磨，他們也體驗到欲望滿足后的舒暢，他們也愛美，他們內心各有各的光明又各有各的黑暗，他們人性豐滿，他們是正常人。畢飛宇在構建這些形象時，并沒有把這群盲人寫得特別悲慘惹人同情，也沒有高高在上地傾注自己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憐憫，而是以一個平等的視角，觀察著這些盲人們?！啊锻颇谩纷顐ゴ笾幘驮谟?，作者畢飛宇將盲人作為正常人來寫他，改變了千年來幾乎固定不變的成見。這個成見就是認為盲人是非正常人。這個成見也基本上左右著文學中的盲人形象的塑造，盲人形象往往成為一個符號或象征，盲人作為正常人的資格長期被剝奪了，將盲人神秘化，這似乎是東西方文化共同的現象，無論是先秦的中國，還是西方的古希臘時代，盲人往往充當了卜算命運、預言未來的巫師類的角色?！泵と诵蜗蟮恼；?，更利于大眾了解這個群體。

二、《推拿》塑造盲人形象的方法和技巧

　?。ㄒ唬┥鷦拥募毠?jié)描寫

　畢飛宇寫《推拿》，沒有用一個非常大的時間跨度來展現人物世相的變遷，也沒有把他書寫的人物放置于一個有現實影響力的事件里，而是以“沙宗琪推拿中心”為一個點，展開寫這個中心里的盲人生活?！坝性u論者說《推拿》是細節(jié)造就的作品，就細節(jié)在《推拿》中所起的作用而言，此話一點都不假，離開了那些精彩的細節(jié)的支撐，《推拿》將會遜色不少?！弊髡哌\用了許多生動的細節(jié)來展現盲人們的生活以及情感內心世界。比如在寫小馬對嫂子小孔最初暗戀時，用了這一段細節(jié)描寫，“他的胳膊突然碰到一種東西，是兩坨。肉乎乎的。綿軟，卻堅韌有力，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固執(zhí)。小馬頓時回到了九歲。這個感覺驚奇了。稍縱即逝。有一種幼稚的、蓬勃的力量。小馬僵住了，再不敢動。他的胳膊僵死在了九歲那一年。他死去的母親。生日蛋糕。鮮紅鮮紅蠟燭所做成的‘9’。光芒四射。咚的一聲。車子翻了。頭發(fā)的氣味翻天覆地。乳房。該有的都有。嫂子。蠢蠢欲動。窒息?！盵15]這段細節(jié)描寫，很見畢飛宇作為一個優(yōu)秀作家的功力，一段話就把小馬的各種感受非常抽象但卻清晰地寫了出來。

　?。ǘO富個人標識的心理描寫

　小說中，非常多的心理描寫。準確的心理描寫可以非常恰當地構建一個人物，這個人物也就易于被讀者接受，一個小說人物形象是否豐滿，一定程度上，取決于作家對這個人物的心理描寫是否恰如其分。在創(chuàng)作都紅這個人物時，畢飛宇寫下這段心理描寫，“都紅知道了，她到底是一個盲人，永遠是一個盲人。她這樣的人來到這個世界只為了一件事，供健全人同情。她這樣的人能把鋼琴彈出聲來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倍技t內心的憤怒，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她的自尊與要強，“去他媽的音樂！音樂從一開始就他媽的是個賣X的貨！她只是演奏了一次巴赫，居然惹得一身的債。這輩子還不完了。”“‘慈善演出’是什么，‘愛心行動’是什么，她算是明白了。說到底，就是把殘疾人拉出來讓身體健全的人感動。人們熱愛感動，‘全社會’都需要感動。感動吧，流淚吧，那很有快感。別再把我扯進去了，我挺好的。犯不著為我流淚。”這幾段心理描寫，也只有都紅才會這么想，都紅自尊而又要強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小說的后半部分，都紅斷了拇指。她決定離開?！安荒芮穭e人的。誰的都不能欠。再好的兄弟姐妹都不能欠。欠下了就必須還。如果不能還，那就不能欠。欠了總是要報答的?！倍技t對報答有深入骨髓的恐懼，這和她在盲校的經歷分不開，和她的自尊要強也不開。后邊的這兩段心理描寫，則使這個人物深化了。

　在塑造小馬這個人物形象時，畢飛宇用了大段的文字描寫小馬內心活動，關于小馬和嫂子的白日夢。“嫂子是一只蝴蝶，她在無聲地飛。蝴蝶真多啊，漫天遍野，一大群，擁擠，斑斕。但嫂子是那樣的與眾不同，即使再多的蝴蝶嫂子也能和它們區(qū)分開來：她是唯一的一只玉蝴蝶。在眾多的蝴蝶中，嫂子是那樣的醒目，她的翅膀上有瑰麗的圖案，她的翅膀上發(fā)出了毛茸茸的光芒。她在翩翩起舞。她的翻飛沒有一點喧鬧，一會兒上去了，一會兒又下來了，最終，她離開了蝴蝶群，安靜地棲息在一片修長的葉片上。她的整個身軀就是兩片巨大的玉色的翅膀，平行，對稱，輕巧而又富麗堂皇?！碑斠粋€盲人陷入無盡的單相思時，他的想象力是如此豐富，他內心的白日夢是如此廣袤無邊。小馬愛嫂子愛得非常深摯。愛而不得的痛苦體驗和每一個正常人一樣。這些描寫，為小馬移情于妓女小蠻埋下了伏筆，讀者讀到他的自甘墮落時，不會覺得特別的奇怪。

　?。ㄈ┯们楣?jié)張力構建人物

　這部小說不是情節(jié)制勝。但作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長篇小說，不可能沒有情節(jié)。盲人的生活環(huán)境相對狹小，能夠遇到的事相對不殘疾的人要少許多。小說非常細致地寫了九個盲人，把他們過去交待得清清楚楚。這九個人如同九條河流，匯在了“沙宗琪推拿中心”。畢飛宇在寫這些人物時，設置了一些必要的情節(jié)，這些情節(jié)，關系到個人的成長，關系到個人的選擇。寫一個人的成長與選擇，是構建人物形象的方式。在寫都紅時，作家就設置了讓都紅在晚會上表演的情節(jié)，也正是對自己鋼琴表演的失望，以及不想一生活在感恩里，都紅選擇離開盲校，這一個非常簡單或者說普通的情節(jié)，使都紅這個人物形象一下子就變得生動，再有都紅的手指被門砸斷以及她最后的默默離開的情節(jié)，更是進一步深化了這個人物形象。在小說中，這些情節(jié)不會讓讀者在閱讀小說時感覺非?？煲?，但是情節(jié)內在的張力，對于構建人物卻是非常的成功。金嫣尋愛徐泰來的這個情節(jié)，可說是小說里非常傳奇和動人的情節(jié)，金嫣的勇敢，和徐泰來的自卑沉默，因為情節(jié)，而躍然紙上。小說情節(jié)的一個高潮是“羊肉事件”。這個事件起因于廚師金大姐給推拿店里的各位工作人員分肉不均。這個事件，幾乎使“沙宗琪推拿中心”分崩離析，好幾個人都在考慮去留，兩位盲人老板沙復明和張宗琪開始了權力角力。在這個事件中的各個人物的選擇，都加深了讀者對他們的印象，沙復明和張宗琪的虛榮形象也因此深入人心，而小馬的突然離開，則顯得他的冷酷和不合群。

三、結語

　對于《推拿》，恰如演員郭曉冬坦言自己拍攝之后的感慨，“因為上帝關上了他們面對世界的一扇窗，自然會開啟他們的另一扇我們難以感受到的門，那種屬于《推拿》人物的某種情緒，我通過這種體驗也感受到了?！薄锻颇谩愤@部現實主義題材的小說，通過書寫一群性格各異的盲人，為我們展現了一個為我們的日常經驗遮蔽的盲人世界。這對我們了解盲人群體非常有幫助。這是一部溫暖的小說，這部小說很受盲人群體的歡迎，但小說暖人的溫度，是波及整個社會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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